宽 容
皖西日报
作者：王康奇
新闻 时间:2024年01月04日 来源:皖西日报
王康奇
我记得,那件事发生在1990年的9月份,我从师范学校毕业,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,被分配到离家仅仅有几百米距离远的家乡初中教语文。
因为学校离我的家很近,学校的住房又十分紧张,校长他们就只给我分了一间房子临时歇脚,我平时休息、吃饭还都在家里。一天三顿饭都和父母在一起,也省却了我许多烧洗的时间,正好可以把精力都集中在教学上。
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,我刚回到家里,母亲就急急忙忙地对我说:“听别人说,你父亲在地里耙田,和别人吵起来了。你快去看看,去迟了,恐怕他就要和人打起来了。我手头有事情忙,还没来得及过去。”
我一听母亲这样说,也没顾上问明缘由,就急忙向家里准备插秧的水田跑去。那时候还是仲春时节,天黑得比较早,路上还有三三两两放学的学生。我边走边想,父亲在村里任职,一向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,心中装着全村老百姓,同事之间,他能勇挑重担、互谅互让,是他们尊重的老大哥。这不,回来都几天了,我还没有看到他的影子,谁能和他有那么大的矛盾?真是让人不可思议……
我边走边纳闷,渐渐靠近自家的田块了。这时我隐约地看到父亲在田里不住地用手中的竹棍催促着耕牛,随着老牛的移动,田里的烂泥块都随着父亲的吆喝声翻过来,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。在田埂上还站着一个人,头上顶着几根稀稀疏疏的头发,他手中握着一把大锹,时而挥舞起来,显得异常地愤怒和焦急……
我走近一看,发现我认识他,是村里油坊的张姓工人。他是一个单身汉,四十多岁了,平时村里人对他印象不太好,有点好吃懒做。村里为了约束他也是为了照顾他,就在村里油坊给他找了个差使让他干,可他仍旧吊儿郎当、无所谓,前段时间,因为违反油坊的操作规章,致使油坊受到了很大损失。为此,作为村里的负责人,父亲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。
我朝父亲大声地喊了声,他停下正在犁田的耕牛,简单地和我讲了事情的原委。原来父亲批评了张某以后,他觉得很没有面子,况且我们两家还是沾亲带故的亲戚。今天,他正好到自家的秧田来看水,发现我父亲一个人在耙田,正好喝了点酒,就以酒装疯,来发泄心中的邪火。
他先是径直地站到父亲耙田的田埂,辩解说那天并不是他的过错,都是别人歪曲事实、栽赃陷害。发现他中午喝了酒,意识不太清醒,父亲就说哪天我们到村部在包村干部面前再说这个事情。看到父亲不理不睬,那他就愈发激动起来,变得不依不饶,他拽着父亲非要一起到乡镇府找领导去评理。父亲就说,乡镇府离这里十几里路,平时来往的车辆又少,今天时间不早了,就不去了,我们改天再去。他一听,误认为是父亲做错了事,没有秉公办事,心里有愧,就愈发恼羞成怒,在田埂边激动地挥动着手中的大锹,不停地大喊大叫,说今天一定非要弄个明白。
天渐渐暗下来,周围的田野十分宁静,大自然散发出特有的清新气息。父亲的秧田也耙完了,正要收拾工具准备回去。我想这个张某应该也清醒了,他也该消停消停了吧。谁知道,他看到父亲收拾工具要回去,也扛着大锹跟在我们后面,还一边不住地嚷嚷说,今天非要到镇上,把这个事情理论清楚。
到了吃晚饭的时候,我们这个小街上做活的农民、读书的学生都回来了,他们听到张某的喊叫声,都纷纷涌出来看热闹。他们只看到父亲在前面赶着老牛,扛着耕田的工具；张某跟在后面歇斯底里地狂吼乱叫。我端着父亲下田用的茶壶跟在后面,感到这么多人来围观很不好意思!要不要给姓张的几拳,让他好好清醒清醒,停下叫嚷?反正他喝酒了,身上也没有劲,况且事情是他挑起的,也算是他“咎由自取、罪有应得”。我们父子俩,还怕打不过他吗?
父亲严厉地制止住了我,他说他喝醉了酒,要原谅他,他是无法控制自己,过后他会后悔的。父亲到家里也顾不上吃饭,随便洗了洗溅到身上的烂泥,就陪着张某沿着街心往乡镇府方向走。我也跟在他们后面,防止那个人发作……大约走了有十几分钟,快要出街的时候,一阵凉风吹过来,张某的酒忽然醒了。他对父亲说,今天的事情都怪他,等过两天再说吧,还让父亲“大人不见小人怪”。说着,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,让人哭笑不得、啼笑皆非……
父亲在村里任职近40年,平时接触的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、针头线脑的事,有些人是强词夺理,有些人是无理取闹而又让人觉得莫名其妙,这时,就需要父亲以极大的耐心,苦口婆心地解劝,不厌其烦地解释,设身处地地类比,“只有你抱着一颗公心,公平公正,老百姓才最终会理解你。”
1995年夏天,父亲患重病在床。他曾经批评过的张某带着一篮子鸡蛋来看父亲,他紧紧拉着父亲的双手,情不自已,潸然泪下。父亲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,对他的容忍,对他的关心,都让他感到痛彻心扉、悔恨不已；在父亲去世的时候,张某放了一挂最长最亮的鞭炮,那是对父亲最好的褒奖。确实,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啊!
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,父亲也因患病离开我们几十年,但我却对这件事久久难以忘怀。人生中难免会遇到许许多多的难题,只要懂得宽容,我们就会迎来新的空间,一切都会变得海阔天空,一切都会变得迎刃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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