蛇皮袋
皖西日报
作者:王健
新闻 时间:2024年01月04日 来源:皖西日报
王健
装化肥的袋子,在农村极常见,施肥后,它就变成百用口袋,人常称它蛇皮口袋。母亲的手里常离不了蛇皮口袋,它是我一生的记忆和念想。 小时候,看到母亲背着蛇皮口袋回来了,我就会迎上去,急不可耐地双手抓住袋底,用力向上一提,袋里的东西就一股脑儿滚出来,它就像百宝箱,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:青菜、萝卜、红薯、黄瓜……那黄瓜真的新鲜:顶着一朵黄花,浑身冒着小刺。我来不及清洗,往裤子上蹭几下,一口下去,黄瓜短了一截,牙齿一咬,脆生生,甜滋滋,那馋样逗得母亲开心一笑。 上高中时,每周日回家讨米讨菜,母亲总是把蛇皮口袋塞得满满的,除了米和菜,还有母亲积攒多日的锅巴,烧熟的红薯、花生、南瓜子。许多个晚自习后,肚子总是饿得咕咕叫,我就抓了一把锅巴,挖一勺咸菜放在铁瓷缸里,倒上开水一泡,那真是人间难得的佳肴。蛇皮口袋一天天瘪下去了,最后平躺在床肚里,这时最想的是母亲。 刚工作不久就结婚,借了点钱,又加上我身体不好,手头非常拮据。母亲就隔三差五地背着蛇皮口袋,坐着三轮车,从三十里外的老家给我送东西。有时遇不上车,母亲就独自一人徒步来回,每次都大汗淋漓的。为此,父亲就责怪母亲,母亲不反驳,依旧不管晴天白日,还是寒冷阴雨,她都不间断地背着蛇皮口袋,一次次出现在我的家门口。口袋里,有米面、各种蔬菜、肉和骨头、咸鱼,就连引火的浮煤子都往这带。母亲带的青菜特别好吃,我和妻天天就烧粉丝青菜,那个月生活费只用了几十元。 1994年冬天的一个上午,我在教室上课,无意间看见母亲从远处竹林的小路背着口袋,艰难地往学校走来。那是一段上坡路,母亲本来个子就小,又背着一个大口袋,身子压的跟地面平行了。她左手攥紧袋口,右手杵着一个木棍,低着头,喘着粗气,一步步向我家走来。等上完课回到家时,远远地就能闻到腊肉的香味。母亲用腊肉烧萝卜烫青菜,铁锅放在煤炉上,锅里的菜咕嘟咕嘟地冒泡,热气腾腾的,我们围炉而坐,母亲不停地用筷子夹肉给孙儿和我们吃,自己却舍不得吃,理由是满嘴没牙,吃不动! 那天母亲的蛇皮口袋装的东西真多,除了米面、青菜、腊鸭子、玉米面,还有母亲给我们一家三口做的棉鞋。母亲亲手纳的鞋底,在上面铺上新鹅绒,蒙上一层布做成新鞋底,又用黑灯芯绒做鞋面,里面塞满新鹅绒,用白布做鞋边,然后一针针缝起来。听大嫂说,母亲养的四只鹅,鹅绒特别好,鹅贩子给高价,母亲硬是不卖,说要给我们做新鞋用。新鞋果然暖和,穿一会儿,脚心就出汗。母亲看我们美滋滋地穿着新鞋,露出欢欣的笑容。 1998年10月下旬的一天,母亲和父亲坐车来我家,她是复查身体来了。那时,母亲已顽强地活过了六个月,远远超过医生预测的三个月时间。母亲瘦得不成样子,圆圆的脸庞干瘪下去,露出尖尖的下巴,深陷的眼睛发出暗淡的光,一走就喘得不行。她知道自己为日不多了,是最后一次来我家。她用蛇皮口袋装来新打的棉被,说是留给孙儿的,我知道她是给我们留念想的。母亲虽然消瘦,但精神气还好,我搀扶着她在家到处走走看看,她深邃的眼光里有喜悦,更有留念,看得我心碎。她指着蛇皮口袋说,我用不上它了,你没地方放,就扔了吧。 一晃母亲走了好多年了,她和那蛇皮口袋成了我永远的念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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