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版/ 06 版:岁月留痕 /下一版  [查看本版大图
本版导航 各版导航 视觉导航 标题导航
选择其他日期报纸

父  亲

皖西日报 新闻    时间:2025年05月15日    来源:皖西日报

  王健

  2025年4月30日6点40分,父亲安然离去,似一片静谧飘落的秋叶,摆脱了疾病的桎梏,去往母亲所在的远方。
  1935年2月1日,父亲出生于贫寒农家,幼年曾受私塾启蒙。1951年春,年仅16岁的他投身治淮工程,于南岳庙区治淮指挥部担任宣传干事。治淮工作落幕,南岳庙区教育专员王锡久对他委以重任:“你去那破庙里办所学校吧,孩子们眼巴巴等着识字呢。”自此,父亲开启了长达46年的漫漫教育征程。
  他如一位不知疲倦的拓荒者,新建骆家庵初中等8所学校。建校期间,他头顶烈日,草帽下的脸庞被晒得如古铜般黝黑,与工人们一同搬毛石、抬水泥,平整校园土地。数月未归,整个人黑得仿若从非洲而来。此后,他先后执掌多所学校,白天倾心授业,夜晚开办扫盲班,助力众多成年人摘掉文盲的帽子。1978年,他调任独山镇教育专干,并兼任独山镇中心小学校长,几年后,又转任骆家庵乡教育辅导员,直至光荣退休。
  父亲在46年的教学生涯里,如一位勤勉的园丁,兢兢业业,对学生关怀无微不至。他在乡村小学担任校长时,学校前面有条河沟,每逢降雨,过河石墩便被淹没。父亲每日清晨即至河边,挽起裤脚,赤着双腿,踏入河水,将学生们一个个稳稳背过河去。担任乡辅导员期间,他频繁穿梭于各校之间,敏锐洞察问题并及时纠正,正因如此,骆家庵乡学生成绩在全区名列前茅。父亲在遗书里写道:“我在担任教育行政干部期间,创建七所小学、一所初中,历任多所学校校长。1997年3月退休,回归农村那草顶土墙的老屋,我未向组织提任何要求,未带走公家一草一木,亦未曾辜负党和人民,以及那些可爱的孩子们。”
  父亲遗言:“我虽为家中独子,却有幸在风雨中不断磨砺。如今,后人已繁衍至60多人,最令我欣喜的是,家中竟有14人投身教育事业,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,堪称教育之家。”
  父亲身为教育干部,凡事亲力亲为,所有文稿皆亲自撰写,字迹工整,笔力雄健,力透纸背。他对子女要求严苛,倘若我们学习懈怠、惹是生非,必定会遭受他的厉声斥责乃至棍棒惩戒。正是得益于父亲的严格要求,我们兄妹8人,多人考入师范院校,成为人民教师。“严教”背后有着深沉的爱,他是我们人生的灯塔,指引我们如何教育子女与学生。
  父亲的身躯,曾如一棵苍劲挺拔的松树。九十余岁高龄,依旧耳聪目明,反应敏捷,声如洪钟。父亲生活极有规律,特别乐观,不纠结不后悔,活好每一天。只要自己能做的事,绝不麻烦别人,怕影响他们的工作。
  父亲像一个铁圈将孩子们箍在一起。父亲在,家便在!每逢节假日,我们如归巢的飞鸟,从四面八方赶回,陪父亲。今年春节,我与大哥两家陪伴老父亲共度佳节。年初二,子女们纷纷前来探望,儿孙40多人齐聚一堂,热闹非凡。
  正月十五,父亲兴致勃勃地跑到菜园,弯腰铲起许多青菜,用袋子仔细装好,说道:“这可比你们城里的菜好吃多了。”他站在门口,目送我们上车,从后视镜中,看见他不停挥手,身影渐行渐远,最终消逝在暮色之中。
  未曾料到,一向乐观健康的父亲,突然变得食欲不振,体痛难忍,胸闷异常。3月22日,我接到父亲电话,心急如焚,马不停蹄赶回老家。一到家,便瞧见父亲蜷缩在椅子上,身形消瘦,面呈灰色,双目无光。我急忙驱车送他至医院检查。犹如晴天霹雳,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父亲,已时日不多。
  病情发展迅猛,远超预期。但父亲异常坚强,注射灌注化疗药后,疼得牙关紧咬,面色惨白如纸。医生见状,欲为他注射止痛针,却被他坚决拒绝,他想凭借自己的意志扛过去。
  父亲在疼痛间隙,便与我们畅谈家常,从生活琐事谈到为人处世,从教书育人谈到家庭教育。他嘱咐我:“丧事一切从简,要热情接待亲友……”他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妥当当,不给人留麻烦,不添负担。
  最令他欣喜的,孙子宏岳在中山大学领奖。4月23日下午3点,网络直播广东省第七届高校(本科)青年教师教学大赛颁奖仪式。当看到孙儿走上主席台,接过一等奖证书时,父亲原本虚弱的身躯,突然挺直,眼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光芒,接连发出三个“好”字,仿佛将一生的骄傲都倾吐而出。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绽放笑容。
  5月2日,送别父亲,回望老屋,父亲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。如今父母皆已离去,我们在这茫茫世间,还能否寻得那回家的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