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擀面杖下的旧时光

皖西日报 新闻    时间:2025年04月10日    来源:皖西日报

  李霞

  我家有一个枣木擀面杖,那是母亲的嫁妆,更是姥姥留给母亲的念想,暗红纹路里渗着三代人的掌温。母亲总说这根擀面杖比我的年纪还长,当年姥爷亲手挑了村里最老的枣树阴干,用刨子连刨带旋,做了三天三夜才旋成,如今,擀面杖经岁月磨砺的温润光滑,承载着悠悠往事。
  从我记事起,母亲最拿手的就是擀面条。小时候,家里兄妹多,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条,是最幸福的事。
  每到晚上,饥肠辘辘的我们,眼巴巴地盼着母亲劳作归来,系上粗布围裙,挖上两钵面粉,加水搅拌、揉搓。不一会儿,一个光滑的面团就在她手里诞生了。母亲常说,和面得做到“三光”,也就是手光、盆光、面光。看着母亲熟练的动作,我觉得她就像个神奇的魔法师,能把面粉做成最美味的食物。
  面团在案板上醒得松松软软,母亲手中的擀面杖就开始忙活起来。月光从格窗洒进来,擀面杖在面团上滚动的声音,就像一首温柔的夜曲。我最爱看母亲擀面的样子,她手腕轻轻抖动,长满老茧的手在案板上扫过,转眼间,面剂子就舒展成大圆月般面叶,微弱的灯光下,闪着柔和的光。
  母亲把大面叶叠成一层一层,用并拢的四指当作尺子,稳稳地按住,然后拿起刀,刀刃贴着手指快速地切下去。刀起刀落,发出细密的声响,案板也跟着震动,就像在演奏一场热闹的音乐会。切完最后一刀,母亲双手轻轻一抖,一堆又细又长的面条就出现了,雪絮纷扬中现出绺绺素白。
  铁锅里的水烧开了,翻滚着大大的水泡。面条一下锅,不一会儿,就像活了一样,在水里舒展着身子后,悠悠地浮出水面。用竹筷在漩涡中心轻轻搅动,锅里便泛起层层涟漪。干芝麻叶或者红芋叶在锅里随着热浪上下浮动,香味一下子就飘满屋子。这时候,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,红红的火星映亮了母亲慈祥又温暖的脸庞,那画面,至今仍深深印在心底。
  灶台前的面香把我和妹妹馋得直打转。母亲把粗瓷碗沿着锅沿摆好,用木勺往碗里盛面,勺子碰着碗,发出轻轻的声响。第一碗面刚端上桌,还冒着热气,我和妹妹就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条往嘴里送,烫得直吸溜嘴,也舍不得松口。没一会儿,一碗面就见底了。
  第二碗面汤上漂着油花,胃里有了垫底的,方觉出喉头泛起灼烧感。这回学着母亲的样子,挑起几根面条轻吹,看莹白的面条在筷尖颤巍巍地荡。绵软的面条在舌尖缠绵,麦香混着芝麻叶的香,那舌尖留下的美味,至今难忘。
  而今美味佳肴掠过舌尖,总不及记忆里那碗滚烫的手擀面。喉头似乎还留着当年莽撞的灼痕,而母亲揉进面里的晨露与月光,早已化作血脉里的麦浆,在某个饥肠辘辘的深夜里,突然想起,仍泛出温热的甜香。
  后来村里通了电,村子里有了轧面机。银亮的齿轮咬住面团,吐出齐整的面条,却总带着生铁味。母亲仍守着她的枣木擀面杖,说手擀的面才接得住地气。暑假傍晚,我趴着写作业,看阳光里浮动的面尘落在她的脊背上。汗珠滚过擀面杖,在地上砸出深色的花。
  离家读书那日,行囊里塞着三斤晒干的细细的手擀面。母亲用面粉和面加入鸡蛋连夜赶制后,在阳光下,细心晾晒而成。我在学校旁的饭馆,借老板的锅灶帮忙煮母亲的手擀面,面条的沸腾声和他的惊叹声融为一体,是的,这面条又细又韧,我内心满满的自豪,恍惚又见灶前那团暖黄的光晕和母亲擀面的身影。
  老屋拆迁那年,在新厨房的新式台面上,她试了三次才找回揉面的力道。那根油亮的枣木擀面杖依然坚守在厨案旁,越发温润而厚重。
  如今,母亲年岁已高,再也不能擀面,她望着超市里的各种精致挂面,还是心心念念她的那碗手擀面,那是母亲对往昔岁月的深深眷恋。
  这碗面一端连着往昔的质朴,一端系着当下的幸福,时刻告诫我们,莫忘来路,珍惜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