麻埠寻古
皖西日报
作者：王莉莉
新闻 时间:2024年05月09日 来源:皖西日报
王莉莉
一棵古树与一个古镇对视,是意味深长的。
这棵树,据说是吴刚的砍刀振落的一粒三秋桂子,遗落人间,慢慢发芽、扎根、抽条、蓬勃、参天,枝繁叶茂。后人附会的神话只是为了弥补1200多年这个漫长的时光鸿沟而增加的一个神秘的桥梁。当我在这个春日来访,真的站在树下,看到岁月的砍刀砍下的斑驳,看到时光的琼浆浇灌出的繁茂时,我还是震惊了。那么粗的树干,藏着多么深的年轮,每一道年轮里都有一层春和景明、夏风和畅、秋雨霏霏和冬雪飘飞,都有无数的注目和仰望,都有无数的鸟鸣和蝉声……生命的宏大与细腻都藏在这一层层年轮里。
我看到她折断的枝干,被包裹上红布,像是战士负伤的手臂。是在一次电闪雷鸣中失去了枝干,还是蚁虫的啃噬咬断了筋骨,抑或只是因为老去的枝干无力承载新鲜的血液?那一刻,有疼痛感击中我的内心。
但很快,我被繁密的枝叶治愈,这层层叠叠的绿啊,深深浅浅的绿,新叶与老叶私语,新枝与旧条握手。千年里,无数次的更新,恒久不变的传承。
一棵树,150公斤的花。多么震撼的数字。花的轻盈,从来只适合朵的量词,这儿,却用公斤来计量!我站在春天的树下,闭目想象金秋,那一树的灿烂与芬芳；风起,花落,飘飞而下的桂花雨；枝头偶停的小鸟,翅膀犹带桂花香；那闻香而来的人们,驻足、静坐、仰望,满眼满心的欣喜……
“月桂王”,人们赞叹。月桂不语,浮名赠与浅唱,她只管接纳与赠与。那些岁月馈赠的,她欣然接受；她能赠与时光的,也毫不吝惜。
一棵树,静静地看着一个古镇的喧哗与沉寂。
荆楚大地,层峦叠嶂中自然形成了湍急的河流,山谷中沿河道形成了天然的良田沃地。山中有茶,谷里种麻,从北魏起这儿就是一个集镇,茶麻之乡的富庶与茶麻河道的便捷相得益彰,在荆楚大地的崇山峻岭中形成这个繁华的“小上海”——麻埠镇。茶行、布行、银行、当铺、赌场、戏楼……行路艰难的敛声屏气被吆喝声松了绑,浑浊艰涩的眼睛被灯火辉煌点亮,贫穷日子里沉睡的梦也被轻轻拱醒——哦,生活可以是这样!生活原来是这样!
于是,用这清冽的山泉水沏一碗茶吧。这茶,生长在云雾缭绕花香环绕的山间,从山间的清冷里吸取一点点花香草香泥土香,集聚一点一点阳光的暖意,绽放出小小翠绿的嫩芽,一经采摘扳片就要马不停蹄地杀青、拍片、烘焙、挑剔、拉火烘翻,那层层叠叠的香气才开始被唤醒。待到入杯中,加入烧滚的甘泉水一冲泡,叶片舒展似蝶,香气氤氲如雾。轻抿,入口清爽,回甘悠长,似乎置身山野,独得一份精神的超凡脱俗。
一碗茶,洗尽奔波辛劳的尘滓。一碗茶后,多了一份劲头,也多了一份使命——要抓紧赶路,将好茶好麻带向远方,对于春茶和秋麻来说,每一寸时光都是金钱。
南来北往,车船人流。曾有人在这棵月桂下歇脚,靠着她沉沉做一个香甜的梦；曾有人远远看着她立在山麓,久久凝视,像是看到家乡屋旁的一片葱茏；也曾有人挥舞着钱袋奔跑过去,全然不顾风的耳语……她一直静静地注目,不言不语。
后来,她感受到更盛的喧响、永久的沉寂和新鲜的繁盛。“三个十万”,是一方百姓的赤胆忠心和深明大义。战争年代,十万志士保家卫国、月染青史；建设时期,十万良田沉入水库,十万移民迁离故土,去开辟人间天河淠史杭,保沿河两岸八百里富庶安康。她看到很多的泪水,搬不走的祖坟,一砖一瓦皆心血的房屋,那些泪水里藏着安土重迁的不舍；她看到很多的艰辛,修建水库时的汗水、晒伤的脊背和泡肿的腿；她看到更多的欢笑,修建好水库带来的富庶安康,南来北往的奔波将变成安居乐业的祥和。她看到水库大坝如山般牢不可破,看到荡漾的碧波如海般涌动,看到繁华的古镇慢慢清空,再慢慢沉睡到碧波里,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。
今天,快艇飞驰,水面碧波荡漾,远处层峦叠嶂缥缈若仙境,近处山峰在碧波之中如群岛掩映,恍若入海一般。快艇停下,波浪轻轻起伏,船夫说,现在我们的正下方就是麻埠古镇。我看到小岛丛林中有墓碑闪过,同行的人说,清明会有人乘船来上坟,还有一些坟墓,淹没在水中,只有在枯水期才能显现。亲人们也不会在意,他们说,水库造福百姓,逝去的亲人们也会欣喜这份甘甜与洁净。
茶麻古道已然沉寂,茶麻新道已经四通八达。前来观赏古树的游客从四面八方驱车而来,古树的花朵被制成香料或食品运往四面八方。在岳王茶坊里,我们除了看到六安瓜片的精制和推广,还看到麻埠茶叶采用发酵茶的技艺制作的六安篮茶,通过网络可以直接运输到东南亚。
千年月桂,用一棵古树的静默、融合与吸纳形成时光最好看的姿态:静默以对时光中的琐碎,因为千年的记忆一定很沉很重；融合岁月赠与的无数可能性,用精神的根系吸收消化；然后以枝叶花果层层叠叠深浅浓淡皆相宜的模样,笑意盈盈地输出,为贫乱的生活雪中送炭,给繁盛的时代锦上添花。
也许,在无数个朗月之夜,这棵古树会托清风给沉寂的麻埠古镇带去问候,古镇不语,但那粼粼的波光不正像盈盈脉脉的笑涡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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