炉子会唱歌
皖西日报
作者:蒋莉
新闻 时间:2024年02月22日 来源:皖西日报
蒋莉
心有缱绻,望若初见。七八岁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。早上,母亲也要煮饭、炒菜,像吃中饭和晚饭那么隆重,一定要做一个菜。菜炒过怕凉了,一般都要先放在耳锅子里,再用柴炉子熬着吃,有炉一朵,向阳生香。 早上吃得最多的就是咸菜豆腐,母亲在饭锅头上蒸两个鸡蛋,滴上几滴香油,出锅时,那叫一个“香”!母亲用小勺子搲给我和妹妹泡饭。爊菜用的是柴炉子,也叫炭火炉子。我妈熬菜用柴火头子,她说那样热得快,但是烟大,满屋子窜,好“秌"人。 有一种简易的炉子叫“三角猫”,就是一个铁圈下面安上三个脚,母亲在火垅里生一堆明亮的火,把三角猫放到火垅的旁边,放上耳锅子,剩菜也好,新鲜菜也好,都煮得直冒泡。“咕嘟咕嘟”的声音像儿歌,一直升到天上去。吃完饭,我们揩揩嘴边的油,看着天上的月亮。吴刚又在月宫里砍树了,也不知他吃饭没有,嫦娥和月兔冷吗?月宫里有火垅吗?火垅里有没有暖和的炉子?炉子上有没有美味的菜汤?我想,嫦娥一定后悔奔月了。 在农村,每个姑娘出嫁时,娘家陪嫁会有一个火桶和火盆,还有生火的一箱子炭。“跨火盆”意味着驱除霉运。火桶下面有一个瓦盆炉子,放上炭,生明亮亮的火,日子一年到头都是红红火火的。 炉子的气息就是生活的气息。有一种小确幸就藏在炉子里。我的幸福在母亲的炉子里沉浸。上初中时,一个星期回一次家。母亲总是想办法做一些好吃的放在耳锅里,她吩咐我“叨”炉子,锅门口有一个灰色的坛子,里面有木炭,我们叫“浮煤子”,它的最大特点是易燃,用火锹铲一点放在柴炉子里,用扇子一扇,红色的火焰撩人心扉。每周六回来,老远就能闻到香味,我知道母亲一定做了好吃的,用柴火炉子熬着,等着我们回来。 天上有一个太阳,火红的大饼。地上有一个太阳,那就是明亮的炉子。每一周母亲都换着花样给我做吃的,鸡腿、猪肉、鸡杂……炉子不说话,只管燃烧自己。耳锅子在说话,“咕嘟咕嘟”直冒泡。香气掰成两半,一半吃进肚子里,一半飘在厨房的空气中。母亲给我们一人夹一个大鸡腿:“吃吧,一个星期吃一次,啃干净,别浪费!” 父亲打工不在家,母亲上山砍树把子、抽箬叶杆子、打桐子……母亲的手干得开裂,伸出来像树皮一样。母亲经常说一个伤心的故事。我五岁时,妹妹在母亲的襁褓中。母亲的外婆家就在我家的上庄子。母亲抱着妹妹拉着我去她的外婆家串门。那是冬天,西风吹舞着黄叶,满地落寞,山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,只有树顶上有几片叶子,保留着最后的倔强。母亲的外婆年纪大了,一个银发老太太坐在炉子边烤火,炉子上还烤着两块香甜的月饼,太太见孩子们去了,用身子护着月饼,一直没有站起来。我们分明闻到了月饼的味道。母亲和外婆寒暄了几句,她扭头,迅速转身,拉着我,抱着妹妹,就走了。我猜想,那时母亲的眼里是有明亮的泪花的。我那时还没有吃过五仁月饼。我也可以理解,贫困年代食物是所有人的救星。那一夜,树上的几片倔强的叶子落完了。年也快来了。 年是隆重的。我喜欢过年。过年时,母亲烧四个锅子。大肠锅子叫“常有”,鱼锅子叫“年年有余”,羊肉锅子叫“发羊财”,红烧肉象征“红红火火”。彩头挺有意思。炉子烧得旺来年生活就会旺。最后一口饭留在碗底,母亲说,是留家底子。孩子不烤火,鼻涕流了三尺长,也不怕冷,有火热的歌谣陪伴:“啦啦啦,啦啦啦,我是卖报的小行家,耐饥耐寒地满街跑,吃不饱,睡不好,痛苦的生活向谁告,总有一天光明会来到……”不管歌应景不应景,只管扯着嗓子唱就是了,牛都吓跑了。 年三十照例守岁。母亲说要烧大火。父亲就搬来一个大树兜子,边上放干柴,火垅冒着烟,噼里啪啦的柴火声,墙壁被烤得黢黑,母亲一边“凑”火一边念叨:“今晚的火烧得一定要旺!”母亲又开始生炉子,炖鸡汤,大年初一,雷打不动,穿新衣,吃鸡汤面,去拜年。 后来,柴炉子被酒精炉子取代了。耳锅子依然咕嘟咕嘟冒着泡,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。柴炉子时代暂时搁浅了。人们开始追逐快节奏的生活,“快餐文化”席卷全球。不过,小日子依然是热气腾腾的。炉身发生了变化,炉心依然火热。白白净净的酒精炉子,蓝色的火焰爊着一锅羊肉的膻味香,慰藉着疲惫的灵魂。 如今,母亲的炉子又更新换代了。上次回家,母亲很激动地给我介绍,眼里泛着光,她采购了一套新的取暖设备,上面带桌面子的那种。母亲说,你看,这个红色的桌面多好看,一朵朵艳丽的牡丹花怒放。我数了数,一共九朵。果真,还是通红的牡丹花喜庆。炉子中间可以烧水,煮菜,炖鸡汤,烟囱高级又明亮,一直升到天上去,那种烟熏火燎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。 我在网上给母亲买了一箱子果冻橙,我想着,她可以一边烤橙子,一边拍抖音。歌声是从炉子里升起的。她一拍抖音,好几百个赞,大拇指堆满了屏幕。听!歌词走心,动作娴熟,表情到位,特效美轮美奂:“怎么也飞不出,花花的世界,原来我是一只,酒醉的蝴蝶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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